土耳其与欧盟、美国、俄罗斯的关系其实都不算好:7月24日土耳其圣索菲亚大殿在埃尔多安总统的命令下改为清真寺,随即引起了西方国家的集体抗议。圣索菲亚大殿曾是一座基督教堂,而它所在的城市伊斯坦布尔被西方人称为君士坦丁堡。伊斯坦布尔曾是东罗马帝国的首都,年奥斯曼土耳其人在征服这座城市后将其更名为伊斯坦布尔,城中的圣索菲亚大教堂也被改为清真寺。在此之后西方人仍坚持沿用“君士坦丁堡”来称呼这座城市。
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曾是西方基督教国家眼中的恶梦:这个帝国灭亡了延续千余年的东罗马帝国,征服了巴尔干半岛,统治着跨越亚、欧、非三大洲的庞大疆域。曾几何时整个欧洲都在这个帝国面前战战兢兢。西方人之所以跨越大西洋和印度洋去开辟通往印度、中国等地的新航路就是为避开奥斯曼土耳其人的势力范围。可以说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诞生之日起就令整个基督教世界感觉如临大敌。年土耳其总统凯末尔为淡化这种宗教上的敌意把圣索菲亚大殿从清真寺改为博物馆。
明白了土耳其与基督教国家这种恩怨纠葛之后也就不难理解西方国家为何会在圣索菲亚大殿从博物馆改回清真寺一事上的反应。在所有基督教国家中俄罗斯与土耳其的矛盾尤为突出。被土耳其所灭亡的东罗马帝国信奉的是基督教东正教派。当时信奉天主教派的西欧国家尽管也对东罗马帝国的灭亡多少会有兔死狐悲之感,不过西欧天主教国家是不会为东罗马帝国复仇的,然而俄罗斯却把为东罗马帝国复仇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这绝不单纯只是由于俄罗斯和东罗马帝国一样信奉东正教派。
东罗马帝国灭亡后东罗马末代皇帝的侄女索菲娅公主带着东罗马帝国的国徽辗转来到俄罗斯,东正教的中心也随之转移到俄罗斯。然而这只是俄罗斯单方面的看法,土耳其可不这么看。虽然土耳其主体民族信奉伊斯兰教,但仍在原拜占庭帝国的土地上扶植了东正教牧首,所以土耳其自认为继承了对拜占庭帝国东正教徒的统治权。以东罗马帝国正统继承人自居的俄罗斯号称第三罗马,从此收复东正教圣地君士坦丁堡就成为俄罗斯维系国内民族团结并争取其他信奉东正教的民族的口号。
俄罗斯民族是属于斯拉夫语族的民族,土耳其则是属于突厥语族的民族。历史上俄罗斯和土耳其分别以斯拉夫语族和突厥语族的盟主自居,分别鼓吹泛斯拉夫主义和泛突厥主义,偏偏在南俄罗斯草原上生活着大量突厥系民族,而在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治下的巴尔干半岛生活着塞尔维亚、保加利亚、罗马尼亚等斯拉夫民族,这意味着双方各自鼓吹的泛斯拉夫主义和泛突厥主义其实无异于挖对方的墙角。事实上这一状态甚至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俄罗斯在高加索地区的达吉斯坦、车臣、印古什等几个共和国基本上都是以信奉伊斯兰教的突厥系民族为主体民族,土耳其的泛突厥主义和泛伊斯兰主义在这些地区依然存在一定市场。由此可见俄罗斯与土耳其之间存在着地缘、民族、宗教等方面的结构性矛盾。这种矛盾从土耳其人灭亡东罗马帝国之日起就一直在日积月累,所以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化解。事实上俄罗斯和土耳其之间不仅存在民族宗教上对立,也同样存在战略上和经济上的现实利益纠葛。
年之前的俄罗斯是一个事实上的内陆国,尽管当时在俄罗斯北部有着漫长的北冰洋海岸线,但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俄罗斯的*舰和商船根本无法在北冰洋航线上破冰而行,所以当时的俄罗斯实际上是没有通向海外的出海口的,这就使俄罗斯被排除在大航海时代后日渐形成的国际贸易体系之外,同样俄罗斯也无法通过海洋将自己的*治*事影响力向海外辐射。在这样的情况下俄罗斯梦寐以求朝思暮想希望获得属于自己的出海口,而当时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都城伊斯坦布尔恰恰扼守博斯普鲁斯海峡。
博斯普鲁斯海峡是黑海和地中海、亚洲和欧洲之间的咽喉要地,俄罗斯一旦得到这里就能自由进出于地中海,这无疑是对俄罗斯具有极大的吸引力的。反之如果任由土耳其控扼黑海门户,这就堵住了俄罗斯通向地中海进而走向世界的出海口,实际上等于卡住了俄罗斯的经济命脉航线。历史上俄罗斯为获得进出黑海的出海口在长达年的时间内先后发动了12次针对土耳其的战争,平均每20年左右两国之间就会爆发一次较大规模的战争。
在两国交锋的早期土耳其是一个地跨亚、欧、非三大洲的大帝国,其疆域西达直布罗陀海峡,东抵里海及波斯湾,北及今之奥地利和斯洛文尼亚,南及今之苏丹与也门,总面积万平方公里。然而在和俄罗斯的战争中土耳其失去了在高加索、黑海等地的领土,希腊、塞尔维亚、保加利亚、罗马尼亚等东南欧国家也在俄罗斯的支持下纷纷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统治下独立出来,土耳其就这么硬生生从一个地跨亚、欧、非三大洲的大帝国被打成了今天这样一个中等大小的国家。
可以说俄罗斯的大国崛起之路几乎就是踩着土耳其上位的,所以如果要说两国是世仇也毫不为过。正是因为两国之间的历史积怨和现实层面的国家地缘纠葛使土耳其在冷战时期选择加入北约,成为北约封锁苏联海*进入地中海的重要力量。土耳其在加入北约后又积极试图加入欧盟。土耳其在奥斯曼帝国崩溃之后仍是一个地跨亚、欧两洲的国家:位于亚洲的小亚细亚半岛约占土耳其国土面积的96.9%,位于欧洲的东色雷斯地区约占土耳其国土面积的3.1%。
也许有人会以绝大部分领土位于亚洲的俄罗斯却被视为欧洲国家作为对比,然而俄罗斯绝大多数人口都分布于欧洲,俄罗斯的主要经济地带以及首都莫斯科等主要城市位于欧洲,俄罗斯的历史起源于东欧平原的莫斯科大公国,俄罗斯属于基督教文明圈。相比之下土耳其绝大多数人口都分布于亚洲部分的领土上,土耳其自称是突厥后裔、信奉伊斯兰教,总之土耳其从哪儿看都不像是一个欧洲国家。国际上一般也都把土耳其划入亚洲国家的范畴,然而土耳其人自己却对亚洲国家这一身份定位并不买账。
亚运会的比赛土耳其就不参加,亚洲杯上也见不到土耳其的身影,因为人家加入了欧足联,所以踢欧洲杯去了。别看土耳其的欧洲部分领土只占国土总面积的3%左右,然而就在这3%左右的领土之上却坐落着土耳其最大城市——伊斯坦布尔。伊斯坦布尔曾是拜占庭帝国的千年古都君士坦丁堡,在奥斯曼帝国时代土耳其也定都于此。由于奥斯曼帝国的首都伊斯坦布尔位于欧洲,因此当时奥斯曼帝国也曾一度被视为是一个欧洲国家,况且奥斯曼帝国鼎盛时期也积极介入欧洲事务。
年11月1日延续多年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在这天正式宣告灭亡,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土耳其共和国。新生的土耳其共和国放弃了奥斯曼王朝时期的泛伊斯兰主义和泛突厥主义意识形态,转而开始致力于使土耳其脱亚入欧。作为土耳其共和国首任总统和“国父”的凯末尔推行了一场全方位的改革:废除了伊斯兰教法规,以欧洲国家法律为蓝本制定了民法、刑法、商法三大法典;建立世俗学校,规定学校必须加强非宗教的现代化教育和民族意识教育,必须向受教育者传授西方科学技术文化和思维方式。
土耳其共和国还对土耳其人的传统文字和服饰进行全方位的改革:用拉丁字母代替阿拉伯字母;抛弃封建时代装束,改用西装。在内部改革的同时土耳其在外交立场上也是倾向于西方的:从年起土耳其就对欧盟的前身欧共体提出了申请加入的愿望,由此开启了土耳其持续数十年的争取加入欧盟之旅。北约和欧盟向来被分别视为西方国家的*事组织和经济组织,所以成功加入北约使土耳其感到自己脱亚入欧的目标已实现了第一步,只要再加入欧盟就标志着土耳其已成为一个彻底的西化国家。
然而土耳其从一开始就是北约中的一个另类:土耳其是整个北约中唯一的伊斯兰大国。北约之所以拉土耳其入伙无非不过是为牵制作为冷战对手的以苏联为首的华约阵营,然而北约对土耳其实际上多少抱有一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尽管土耳其宪法规定土耳其是一个世俗国家,可宗教毕竟在土耳其毕竟有着相当的影响力,所以西方国家从来也没放弃对土耳其的戒备心理。与土耳其一同被纳入北约体系的希腊实际上扮演了几个西方主要大国牵制警戒土耳其的哨兵角色。
历史上希腊曾被土耳其统治近五百年,双方积累了深刻的历史宿怨,而在希腊独立后夺取了爱琴海上几乎所有岛屿,从而将土耳其进出爱琴海的出海口被完全堵死,由此为希、土两国之间日后长期持续的领海领空之争埋下了伏笔。在希腊与土耳其的博弈中大多数北约国家在心理认同上是更倾向于希腊的,毕竟希腊是西方文明的发源地,而土耳其却与这些国家在种族、宗教以及历史文化传承上截然不同。历史上伊斯兰教与基督教之间矛盾与仇恨由来已久:从十字*东征一直延续到近现代以来的各种纠纷。
欧盟连信奉基督教东正教派的俄罗斯都不愿接纳,又怎么会心甘情愿接纳土耳其这个伊斯兰国家呢?欧盟成员国绝大多数属于发达国家。相比之下土耳其尽管在亚洲也还算一个相对发达的国家,但在世界范围内仍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同欧盟成员国的经济水平比起来是相对滞后的。经济水平相对滞后的土耳其一旦加入欧盟将成为欧盟的一个大包袱。欧盟东扩使大量原东欧华约阵营的国家成为欧盟成员国。这些国家比起老牌欧盟成员国仍有较大差距。
由于欧盟成员国之间的人员是可以自由流通的,于是大量来自东欧新成员国的移民开始涌入英、法、德老牌成员国,使这些老牌成员国背上了沉重的负担,事实上这也是英国脱欧的原因之一。土耳其的经济水平比波兰、捷克、匈牙利等原东欧阵营国家更为滞后,目前欧盟甚至还没能完全消亡东欧各国入盟带来的后遗症,如果再要带上土耳其恐怕就要被压垮了。正因为土耳其经济水平相对滞后,所以大量土耳其裔居民涌入欧洲讨生活。
这其中作为欧盟主导国家的德国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如今生活在德国境内的土耳其裔已达到数百万之众。这些土耳其裔居民不学德语、坚持自己原来的宗教信仰,这使他们聚居的地区出现了一定的土耳其化现象,也和当地居民构成了就业方面的竞争。年8月德国总理默克尔曾公开表示:土耳其不该成为欧盟成员国,她会就此事与欧盟其他成员协商确认此事。德国作为欧盟主导国家的态度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的是欧盟的整体态度。
欧盟在关于接纳新成员的问题上采取的是全体一致原则。这也就是说在土耳其入盟一事上不算由现有的欧盟成员国投票表决后少数服从多数,而是必须由现有的欧盟成员国全体协商一致,哪怕有一张反对票都不行。然而土耳其要让全体欧盟成员国接纳自己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至少希腊和塞浦路斯两国在目前形势下是一定会投反对票的。希腊和土耳其可以说是世仇:历史上希腊曾被土耳其统治奴役近五百年,如今两国依然存在领海领空争端。
年8月16日塞浦路斯结束英国的殖民统治,成为一个独立的主权国家。塞浦路斯是一个以希腊族裔为主体的国家,而土耳其后裔则是该国第二大族裔,双方经协商成立了联合*府:希族人任总统,土族人任副总统。然而在年爆发了武装冲突。年土族宣布另立“行*当局”。年7月希腊*人集团出兵帮助塞浦路斯的希腊族,土耳其随即也出兵塞浦路斯支持当地的土族。在战争过程中土耳其占领了塞浦路斯北部37%的领土并将土族居民全部北移。
与此同时在战争中约有18万希族人南迁,由此引发了难民问题及失踪人员问题。此后塞浦路斯共和国长期处于南北分裂状态:年2月土族宣布成立“塞浦路斯土族邦”,选举登克塔什为“总统”。年11月15日“塞浦路斯土族邦”正式升级成为“北塞浦路斯土耳其共和国”,这遭到希族人为主体的塞浦路斯中央*府的抵制,以致于迄今为止除土耳其外再无任何国家承认“北塞浦路斯土耳其共和国”,但就因为这个原因导致希腊和塞浦路斯中央*府在土耳其加入欧盟一事上始终持反对立场。
埃尔多安上台后土耳其的外交*策开始悄然转型:埃尔多安作为一名虔诚的穆斯林在外交策略上有着明显的中东色彩。年埃尔多安终于公开说出“土耳其已不需要加入欧盟”。近年来土耳其在汇率、难民等问题上同西方国家频频发生摩擦。如今土耳其国内的主流意识已逐渐由向欧洲靠拢转变为泛突厥主义、泛伊斯兰主义,自凯末尔时代起奠定的*教分离原则开始遭到破坏,原教旨主义得到大力宣扬,这就使西方国家更加将土耳其视为异类。
美国尽管不是欧洲国家,可毕竟是西方基督教国家的一员,所以当然不能接受土耳其这种意识形态的变化。美国作为当今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最忌惮的就是某地区崛起足以独霸一方的地缘*治势力,因为这会威胁到美国在当地的利益乃至进而动摇美国的世界霸权。这点在事关石油美元战略的中东地区表现尤为明显:美国曾和巴列维王朝统治下的伊朗结盟以维持中东局势,然而亲美的巴列维王朝被推翻后美国就转而扶持萨达姆统治的伊拉克对抗伊朗。
当美国发觉伊拉克有做大的迹象后又回过头来对付伊拉克,总之就是不能接受中东地区出现足以独霸一方的地缘*治势力。尽管美国是当今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然而美国与中东的地缘关系较为疏远。如果中东崛起一个足以独霸一方的本土大国,那么美国这条强龙也未必就能压得了地头蛇。埃尔多安的目标是要恢复奥斯曼帝国荣光,而这实际上就是在图谋成为中东霸主,这恰恰是美国所不能接受的。双方在意识形态上的分歧和现实地缘*治利益的博弈使双边关系日趋紧张。
偏偏特朗普又是一个极为强调美国优先原则的总统:在他的任期内由加征钢铝关税引起了美国与包括自身盟友在内的诸多国家的贸易摩擦,而在这一贸易摩擦过程中土耳其里拉成为了一个主要受害者。年土耳其爆发了一场未遂*变。事后埃尔多安指责这场*变是美国暗中支持他的反对派所为,因此抓住了一个美国牧师,以此为借口和威胁对美国进行指责。美国拒绝接受土耳其方面的指控,同时美国认为土耳其这样的行为简直是以国家名义在进行绑架,因此要求土耳其方面立即放人。
在和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关系日趋对立的背景下土耳其在*事和贸易等多领域加强了与俄罗斯的合作,甚至一度使人们以为这对世仇之间的外交关系已进入蜜月时期。然而土耳其与俄罗斯的接近不过是表面现象,实际上现在的土耳其既不亲西方也不亲俄,土耳其现在追求的是恢复奥斯曼帝国的荣光。这实际上与美国、俄罗斯以及欧洲国家均产生了一定的矛盾。所以目前土耳其与美国、俄罗斯、欧洲的关系都比较紧张,那么鼓吹泛突厥主义、泛伊斯兰主义的土耳其与伊斯兰国家的关系如何呢?
伊斯兰国家实际上是一个宽泛的概念:信奉伊斯兰教的不仅有阿拉伯国家,还有伊朗这种以波斯人为主体民族的国家,也有像土耳其和中亚国家这种突厥系民族国家,甚至南亚的巴基斯坦以及东南亚的马来西亚、印尼等国也都是伊斯兰国家。土耳其其实主要是和哈萨克斯坦、阿塞拜疆、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这几个信奉伊斯兰教的突厥系国家关系相对较好,但和中东地区的阿拉伯国家以及伊朗的关系其实是相对比较紧张的。
首先土耳其和叙利亚的关系就是紧张的,而作为叙利亚阿萨德*府支持者之一的伊朗和土耳其的关系自然也是紧张的。如果说伊朗和叙利亚阿萨德*权是因为什叶派信仰而与土耳其发生冲突,那么沙特都逊尼派国家其实同样不喜欢土耳其。以逊尼派盟主自居的沙特同样有谋求中东一哥地位的企图,而土耳其摆明了是要称霸中东,那么彼此之间自然会不可避免发生冲突。至于阿塞拜疆和中亚那几个突厥系国家既不与土耳其接壤,又不介入中东事务,所以自然也就不会与土耳其发生冲突。
这几个突厥系国家与土耳其没利害冲突,又有共同的民族语言宗教纽带,所以关系相对密切也很自然:年土耳其、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阿塞拜疆成立了突厥语国家合作委员会,随后乌兹别克斯坦与土库曼斯坦也加入了突厥语国家合作委员会。不过在这几个国家中与土耳其关系最密切的还是阿塞拜疆:于共同的宗教信仰、相近的语言和民族构成是土耳其长期与阿塞拜疆保持着较为密切的关系,土耳其也因此得以在阿塞拜疆境内建有两处基地,使自己的势力延伸到了高加索地区。